※ 亦恕與珂雪 ※
【迷糊】
我決定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分別叫做亦恕與珂雪。
亦恕是學科學的;珂雪是學藝術的。
那麼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點和場景呢?
就選在剛剛那家咖啡館吧。
邂逅的時間是秋天午後,屋外有柔柔的風,路旁的樹偶爾灑下落葉。
在第三片落葉剛離開樹枝時,珂雪拿起畫筆,開始在咖啡館內作畫。
而亦恕則在第三片落葉落地的瞬間,踩著第三片落葉,走進咖啡館。
珂雪為了畫沾在亦恕鞋底的葉子,於是她們開始第一次交談。
就先到這裡吧,我也要回去了。
這是我三天來最大的進度,真該感謝那個學藝術的女孩。
拿起桌上的帳單,走到吧台結帳。
結完帳後,我突然想起剛剛那個女孩沒有付帳!
我是否要提醒老闆這件事?畢竟喝咖啡要付錢乃是真理。
可是她給了我靈感,我算是欠了她人情,應該讓她省下咖啡錢。
我是學科學的人,當真理與人情發生衝突時,總是站在真理這一邊。
『她沒付錢。』我指著那個女孩離去的方向。
我的個性是非常直接,不喜歡顧左右而言他。
「你想幫她付錢嗎?」
老闆的聲音低沉又乾澀,好像把聲音含在喉嚨一樣。
『今天的咖啡真好喝。』
我的個性是如果不想直接面對問題,就會顧左右而言他。
走出咖啡館,穿過馬路,將自己的身影融入捷運站的人潮。
自從試著開始寫東西後,我很努力地觀察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四季的天空變化、屋外灑進的陽光顏色、樹木的搖曳方向和幅度、
便利商店員工的笑容、等紅綠燈的人的表情、擦身而過的人的背影……
但我就是不會在捷運站內看人。
因為我老覺得在捷運站內移動的人,很像一個個罐頭。
每個人都把自己包得好好的,外表雖然不同,但還是罐頭。
罐頭內的東西雖然有差異,但我的眼睛又不是開罐器,
怎會知道裡面是什麼?
所以乾脆閉上眼睛,擺爛不看。
我說過了,我的個性是如果不能把一件事做到最好,那就乾脆擺爛。
下了車,回到我住的公寓。
剛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時,發現前面的矮桌上放了一疊紙。
第一張紙上寫著:「荒地有情夫」。
這應該是我室友大東寫的劇本綱要。
我覺得劇名很曖昧,忍不住拿起來翻了幾頁。
正琢磨著為什麼要叫做荒地有情夫時,大東正好回來。
『喂,你怎麼取這種名字?』我問他。
他看了看我手上的紙,說:「名字很俗,是吧?」
『俗?』我很納悶,『這名字不叫俗,只是有點限制級。』
「限制級?」
大東似乎也很納悶,走到我身旁坐下,我把那疊紙還給他。
「荒地有情天。」他唸出來,然後問:「這名字哪裡限制級?」
『啊?』我很驚訝,『不是荒地有情夫嗎?』
「夫你個大頭!」他站起身大聲說:「荒地有情天啦!」
我不好意思地陪個笑臉。
其實這不能全怪我,大東寫的“天”字稍稍出了頭,
看起來也像“夫”。
不過在這方面,我倒是滿迷糊的,從小就是。
例如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我老是唸成《賣女孩的小火柴》。
我的個性有時跟穿襪子一樣,根本分不清左與右。
「你的小說進展如何?」
大東把荒地有情天放下,轉頭問我。
『剛想好主角的名字以及一開始的邂逅而已。』
「太慢了。」他搖搖頭,「我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已經開始接吻了。」
『你又不用上班。』我不太服氣,『可是我要上班啊,當然寫不快。』
「上班?」他一臉不以為然,「你上班時大概都在偷看女同事吧。」
『你……』我臉頰發燙,說不出話來。
我的個性是如果被別人說中了糗事,就會開始結巴。
「對了,我女朋友晚一點會過來找我。」
『咦?她不是不理你了嗎?』
「哪有。我們只是發生一些小誤會而已。」
『我知道了。你一定又跟她下跪道歉了吧。』我賊兮兮地笑著,
『男兒膝下有黃金是真理,女朋友代表愛情;你跟我不一樣,當真理
與愛情發生衝突時,你會站在愛情那一邊。』
「你……」大東也開始口吃。
我的個性是如果開始說別人的糗事,就會口若懸河。
我再嘿嘿兩聲,就拿起公事包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個房間沒啥了不起的,只是床上會特別凌亂。
因為我不想讓自己有事沒事便躺在床上睡覺。
我的個性是如果不想讓自己死於安樂的話,就會想辦法生於憂患。
打開電腦,整理一下思緒後,便開始在鍵盤上敲字。
我寫得算順,不過由於打字慢,還是花了不少時間。
寫完要存檔時,想了幾分鐘還是想不到適合的檔名,
只好暫時先把檔名叫做:亦恕與珂雪。
看了看錶,已經很晚了,但大東的女朋友還沒來,所以我還不能睡。
說來奇怪,別人都是女友要來時,把室友趕出去;
可是大東卻是堅持要我在場。
大東雖說是我室友,但其實是我房東,這屋子是他父母留給他的。
他是戲劇系畢業,當完兵後,在廣告公司待了兩年。
但我剛搬進來時,他已經離開廣告公司好幾年。
這幾年他作些廣告文案和寫些劇本過日子,一直待在家裡工作。
我伸個懶腰,覺得有些累,走出房門跟大東說我要先睡了。
「你睡客廳好不好?」
『有房間不睡,睡客廳幹嘛?』
「你睡客廳的話,我可以唱歌或說故事哄你睡。」
『你有病啊!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拜託啦!」大東的語氣近乎懇求,「你在的話,她比較不會罵我。」
『我在客廳睡的話,她還是可以罵你啊。』
「不會的,她會怕吵醒你。」
『那我還是可以回房間睡啊。』
「不行啦。你房間隔音太好了,外面發生凶殺案也吵不醒你。」
『要我睡客廳可以,不過我要抵一天的房租。』
「好,沒問題。」
『而且我醒來時,要看到我的早餐。』
「你別得寸進尺喔。」
『那我回房睡了。』
「你早餐的飲料要牛奶還是豆漿?」
『豆漿好了。』我走回房間拿出枕頭和棉被,躺在沙發上說:
『燒餅上的芝麻,黑的要比白的多;油條要酥脆,不要太軟。』
「是。」
『跪安吧。』
「混蛋。」大東罵了一聲。
我的個性是如果開始捉弄人,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一覺到天亮,夢裡並沒有聽見大東被罵,醒來後只看到我的早餐。
漱洗完後,我開始找襪子。
對於襪子這東西,我始終是迷迷糊糊的,常常找不到另一隻。
後來乾脆所有的襪子都買深色無花紋的,只要湊兩隻穿即可。
雖然深色有很多種,但幸好色差都不大,不易被發覺。
不過即使襪子看起來都一樣,我卻開始分不清哪些是該洗的?
哪些是剛洗完的?
穿上兩隻襪子,再穿好鞋,卻發現身上穿的是短褲。
只好再脫掉鞋子、脫短褲、換長褲、穿鞋子。
通常要出門前,我一定會提醒自己要細心,不要遺落東西沒帶。
但還是常會忘了某樣東西。
今天還好,忘了帶的只是早餐而已。
其實我上班的地方,剛好在那家咖啡館附近。
以前每次下班經過咖啡館時,都會學大禹,過門而不入。
直到我的下班時間從五點半提早到四點半,我才偶爾進去喝咖啡。
因為公司狀況不太好,但老總又不希望裁員而造孽,
所以從上個月開始,我們每天少上點班,但月薪也少了幾千塊。
為了彌補這失去的薪水,我開始幫大東工作。
但我能做的有限,除了幫他處理一些雜務外,
頂多在他腸枯思竭時,幫他想想廣告文案或是廣告的slogan。
像護膚中心的「人盡可膚」、面膜廣告的「人盡可敷」。
有次廣告公司要找個暢銷作家拍洗髮精廣告,我還跟他建議:
「我就是用這種洗髮精洗頭,愈洗愈有靈感」這個文案。
不過大多數情況下,大東都沒有採用我的建議。
雖然如此,他還是會依據我的貢獻程度,酌量抵銷掉幾天的房租。
最近大東接了一個電視台的編劇工作,每天忙著寫劇本。
他們那個編劇團隊常常要開會,開會的時間也不一定。
一來我不會編劇;二來時間上不能配合,原本是幫不上忙的。
不過有一天我跟他坐在客廳看足球賽時,他問我:
「籃球、棒球、網球等等都是一個顏色,為什麼足球卻是黑白相間?」
『喔。』我隨口說:『足球本來是白色的,但因為老是被人踢來踢去,
久而久之被踢成瘀青,所以才會變成黑一塊白一塊。』
他轉頭看著我,打量一會後,說:「你有天分喔。」
『什麼天分?』我也看著他,『踢足球嗎?我太老了。』
「不。」他說:「你的想像力不錯,應該有寫小說的天分。」
『是嗎?』
「嗯。小說的英文叫fiction,原本就有想像的意思。」
大東拍拍我肩膀:「怎麼樣?要不要寫寫看?」
『可是我沒寫過小說。』我跟他搖搖頭。
「誰學過搶銀行?但第一次搶銀行的人,還是可以搶到錢啊。」
『這比喻好怪。』
「別管這比喻了,反正寫小說像吃香菇肉羹一樣簡單。而且如果寫得
好的話,也許可以賺到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房租喔。」
『真的嗎?』我想了一下,『那倒可以考慮看看。』
「不必考慮了,就寫吧。」大東說,「不過小說的主題必須是愛情。」
『愛情?』我搖搖頭,『我沒什麼經驗,怎麼寫?』
「寫推理小說的作者殺過人嗎?寫武俠小說的作者是武功高手嗎?」
大東笑了笑,「所以寫愛情小說的人,幹嘛要有豐富的愛情經驗?」
『說得也是。』我也笑了笑。
「你寫完後,我再改編成劇本,說不定有機會拍成電視。」
『聽起來好像不錯。』我還是有些猶豫。
「當然不錯啊,而且女孩子容易對寫小說的人產生好感呢。」
『好吧。我試試看。』
我的個性是如果舉棋不定,就會讓女孩子幫我下棋。
我畢竟是學科學的人,遇到問題時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收集資料。
我到租書店租了很多小說來看,試著研究小說這種東西。
小說跟我以前寫的研究報告差異好大,充斥大量的形容詞和副詞。
像什麼「剛強的騎士堅毅的外表中有著冷峻的嘴唇」,好多形容喔。
而且如果把所有的形容詞重新排列組合,
改成「冷峻的騎士剛強的外表中有著堅毅的嘴唇」,
和「堅毅的騎士冷峻的外表中有著剛強的嘴唇」,好像也不會差太多。
我還看過「堅定的騎士堅強的外表中有著堅忍的個性和堅毅的神情」,
這種一路堅到底的形容詞。
連續看了幾天的小說後,我便決定放棄這項研究的工程。
因為我很害怕在耳濡目染下,我會把「我在海邊等妳來」這句話,
說成「我默默的在靜靜的海邊悄悄的等著妳輕輕的來」。
於是我只好試著去那家咖啡館找尋靈感,動筆寫小說。
只可惜我沒經驗,光想主角的名字就花了三天。
要不是那個學藝術女孩的出現,我可能還在咖啡館內畫飛箭。
想到小說已經有了開頭,我邊走邊晃著公事包,心情很輕鬆。
走進公司大門,第一眼便看到總機小姐,她正接電話,沒有理我。
總機小姐姓曹,長得甜美可愛,很受公司男同事歡迎。
當老總開始減薪時,因為她要繼續待著,所以我決定留下。
我甚至覺得公司裡沒有一個男生遞辭呈的最大原因,也是因為她。
我的個性是如果自覺做了傻事,就會覺得別人也跟我一樣笨。
從她第一天上班開始,她就很吸引我,我也很想更接近她。
雖然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每天碰面總會打招呼點頭微笑。
但沒多久我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又是迷糊造成的。
那時她剛拿到公司給的名牌,把它掛在胸口。
我跟她打招呼時,看了一眼她的名牌,然後唸出:
『曹禮媽。』
我正覺得這三個字唸起來的音好像常聽到時,只見她收起笑容,
瞪了我一眼。
我搞不清楚狀況,摸著鼻子狼狽地回到我的辦公桌。
後來我才搞清楚,她的名字是曹禮嫣,不是曹禮媽。
我很想跟她解釋這只是我的迷糊而已,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
可是每次看見她時,我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連續幾天她對我不理不睬也不跟我說半句話後,
我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說:『曹……曹小姐,別來無恙吧。』
她只是抬起頭看一下我,然後說:「你別來,我就無恙。」
從此以後,只要看見她,我都會因羞愧而有些害怕,甚至覺得她很兇。
我的個性是如果對一個女孩子感到害怕,就會覺得她很兇。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很想接近她。
我總會在起身去倒杯水時,偷偷看她一眼。
大東說得沒錯,我如果減少偷看她的時間,小說會寫得更快。
如果她剛好跟我視線相對,我會緊張得把杯子的水一飲而盡。
因為是熱水,所以我常燙到,久而久之我的舌頭便比一般人紅一點。
每天進公司時,我總會試著跟她打招呼。
但我老覺得我的姿勢和神情像極了在樹葉間躲雨的猴子。
今天也是如此。
離開她的視線後,我打起精神,再度挺起胸膛,走向我的辦公桌。
我的公司雖然不算小,但承包的工程都不大。
我的工作性質很簡單,畫畫設計圖、跑跑工地,偶爾出去開開會。
雖然上班時會有很多空閒時間,可以偷空寫小說,這是人之常情;
但工作要敬業不能摸魚乃是真理。
我是學科學的人,當真理與人情發生衝突時,總是站在真理這一邊。
通常只要坐在辦公桌前,我就會非常專注,像老僧入定。
正因為專注,以致於常被電話鈴聲驚嚇到。
照理說,一個迷糊的人應該不會讓人聯想到專注這種特質,
就像看到白雪公主不會聯想到妓院一樣。
不過我的專注也是有所謂的生理時鐘,只要快到下班時間,
就會隱約感到一股殺氣,於是自然清醒,準備下班。
按照慣例,我在下班前還會往曹小姐的方向看一眼。
只要看到她起身離開公司,我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公事包,跟著離開。
如果我夠幸運能跟她一塊等電梯,她會立刻改變方向,走向洗手間。
我只好一個人坐進電梯,讓鬱悶與我一同下墜。
今天我仍然跟鬱悶一起搭電梯下樓。
從力學的角度而言,電梯上升時,人的體重會增加;
電梯下降時,人的體重會減少。
但在曹小姐不理我的情況下,即使在下降的電梯中,
我仍然覺得自己變沉重。
我漸漸體會到,人的感覺常會超乎物理定律之外。
因此就像電影裡的超人總在公共電話亭換衣服一樣,
我總在電梯內改變思考模式,準備進入寫小說的狀態。
離開電梯,走出公司大樓,右轉約三百公尺,就會到達那家咖啡館。
推開店門,靠落地窗第二桌的桌上仍然擺著「已訂位」的牌子。
我還是坐回老位置,靠牆壁的桌子。
從公事包拿出一張白紙,開始琢磨著亦恕和珂雪的個人特質。
想了一會後,我不自覺地拿起筆,又在白紙上亂畫圓圈。
正當我的思緒進入那群圓圈所構成的漩渦內時,“噹噹”聲又來了。
我將思緒游離漩渦後,再抬起頭時,
學藝術的女孩已經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眼睛看著窗外。
我正猶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時,她轉過頭,開始在桌子上找東西。
她要找的東西似乎不在桌子上,於是又打開手提袋,翻來翻去。
過了一會,她右手敲一下頭,重重嘆了一口氣。
她將身體後躺,靠在椅背,視線開始四處游移。
當她的視線朝向右邊時,剛好跟我四目相對。
我點個頭,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她雖因我的微笑而微笑,臉上表情卻有些茫然,好像根本不認識我。
照理說我們昨天才見過面,她應該認得我才對啊。
於是我也因她的茫然而茫然,像一隻正在思考香蕉在哪裡的猴子。
我的個性是如果感到疑惑的話,看起來就會像隻猴子,這是我媽說的。
可能她看到我的反應有些詭異,便開口問:
「我們認識嗎?」
『咻咻。』我回答。
「啊?」
『很多枝箭射來射去。』我又說。
「什麼?」她的表情更茫然了。
我嘆一口氣,只得說:『學科學的人。』
「哦……」她恍然大悟,「你是昨天的那個人!」
『妳好厲害。只經過短短一天,妳竟然還能認出我來。』
「真是不好意思,我實在是不太會認人。」
她笑了笑,應該是聽出我的話中“竟然”的涵義。
『這不能怪妳。我天生長著一副間諜臉。』
「間諜臉?」
『嗯。我這種長相毫無特色,很不容易被認出,所以最適合做間諜。』
「呵呵,你真是愛說笑。這跟你的長相無關。」她頓了頓,接著說:
「其實最主要的因素是——我不是用“臉”來判斷每個人的樣子。」
『喔?』我很疑惑,『那妳用什麼判斷?』
「感覺呀。」
『感覺?』我這隻猴子,又要思考香蕉在哪裡了。
「從我的眼睛看出去,人們的臉都長得差不多。」她邊笑邊說:
「所以我都是依賴他們給我的感覺,去判斷個體的差異。」
『妳的眼睛太奇怪了。』
「可能吧。」她接著說:「很多動物也未必光靠視覺來辨識個體呀,
牠們可能靠聲音,也可能是氣味。如果你養過狗就知道,你再怎麼
易容或戴面具,你養的狗還是可以輕易認出你來。」
『這麼說也有道理,可是我們畢竟是人啊。』
「人又如何呢?」她笑了起來,「從人們的眼睛看出去,狗呀、貓呀、
猴子呀、老虎呀,牠們的臉還不是都長得差不多。」
雖然我還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不過我倒是想起一部電影。
黑澤明的《影武者》中,跟武田信玄長得很像的影武者(替身),
可以瞞過任何人,包括武田信玄的親人甚至是妻子,
但卻無法瞞過武田信玄的愛馬。
「對了,我有畫你哦,要不要看?」她攤開桌上的畫本。
『好啊。』我站起身,走到她對面,坐下。
『咦?我的臉有這麼方嗎?』
畫中人物的臉四四方方,而且五官模糊,嘴邊還長了幾條觸鬚。
「這是我的感覺呀。」
『我的臉明明是圓中帶尖,怎麼感覺也沒辦法感覺成四方形的吧。』
我將視線離開畫,問她:『妳會把一顆雞蛋感覺成一本書嗎?』
「這跟形狀沒有關係,只是我對你這個人的感覺而已。」
她的手似乎拿著一隻隱形畫筆,在空中畫來畫去,然後指著那張畫:
「你給我的感覺好像做事呀、個性呀都是硬硬的,線條不夠smooth。
所以對我而言,這就是你的“臉”。」
『可是我又沒留鬍子,怎麼會有這些鬚鬚呢?看起來好像……』
「好像狗是嗎?」她很開心,「你也有這種感覺吧,這就對了。」
『對個……』我硬生生把“屁”吞下,提高音量:
『妳把我畫得像狗,我當然會感覺到一條狗啊!』
她笑得更開心,身體抖啊抖,抖落很多笑聲,「昨天你給我的感覺像是
很努力找尋某種東西,但不是用眼睛找,你只是四處嗅呀嗅的……」
『說來說去,妳還是說我像條狗。』
「我不是說你像狗。」她搖搖頭,「我只是感覺到狗的特質而已。」
聽她狗啊狗啊的說,我心裡有些悶。
雖然我爸也曾說我像狗,不過那次是因為我趴在地上找掉了的錢。
我仔細回想昨天在這裡找靈感的樣子,真的會讓人覺得像狗嗎?
想著想著就入了神,等我回神時,剛好接觸到她的目光。
『又感覺到狗了嗎?』我問她。
「沒有。」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現在的感覺像……」
『像猴子吧。是嗎?』
「沒錯。」她挺直身子,眼睛一亮,「就是猴子。」
『妳跟我媽的感覺一樣。』我笑了起來。
我的個性是只要有人跟我媽的意見一致,我就會很高興。
『對了,妳剛剛在找什麼?』
「筆呀。」她有些沮喪,「我老是迷迷糊糊的,今天又忘了帶筆。」
『我也是很迷糊喔。』
「是嗎?我感覺不出來耶。」她笑一笑,「如果是迷糊的猴子的話,
很容易從樹上掉下來哦。」
說完後,她發現咖啡沒了,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
『妳在做什麼?』
「續杯呀。」她說:「我這樣比,老闆就知道我的咖啡要續杯。」
她低頭將視線放在畫本時,翻了幾頁,指著一張圖笑著說:
「這張畫的主題就是迷糊。」
圖中一個女孩子趴在地上,右手掀開床單,似乎朝床底下找東西。
『迷糊?』我想不通圖名的涵義。
「你看看,她左手拿著什麼?右腳又穿著什麼?」
『都是拖鞋吧。』
「是呀。但她竟然還在床底下找拖鞋,這難道不迷糊?」
她笑著笑著以致接不下話,於是頓了頓,接著說:
「其實她只要同時想到左手和右腳各有一隻拖鞋就好了,但她始終
沒辦法同時想到手和腳,她一次只能想一樣東西。」
『妳在畫自己吧。』
「對呀。」她笑了笑,「我一次只能想一樣東西,於是常犯迷糊。」
『看不出來。』我也笑了笑。
「我常常要坐電梯下樓時,卻是按了朝上的“△”。」
『為什麼?』
「因為電梯在一樓,所以我要叫電梯上來,然後載我下去呀。」
說完後,她一直笑。我也覺得很好玩,於是跟著笑。
因為我總是看到她專注地凝視窗外,所以很難聯想到她有迷糊的特質。
印象中學藝術的人要嘛頹廢、要嘛前衛,似乎沒看過迷糊的。
而且我覺得藝術家的思考比較輕,於是邏輯啊、想法啊,
總是飄啊飄的,很難掌握落點和方向。
不像我們這一掛學科學的人,思考又硬又重,像混凝土和柏油路面。
思考要轉彎時,也是硬邦邦的,而且還要考慮彎道的離心力。
『我有一個方法可以避免迷糊喔。』
「真的嗎?」
『嗯。我常常在手心寫字,只要隨時攤開手心……』
說著說著,我朝她攤開手心,『就可以提醒自己,避免忘東忘西。』
「你手心有字哦。」
『是嗎?』我將手心轉向自己,上面寫著:下午五點半市政府開會。
『哇!』我看了看錶,已經快五點半,於是叫了出來。
我從椅子上彈起,朝她說:『我先走了。Bye-Bye。』
轉身欲奔跑時,差點撞到正端著咖啡朝她走去的老闆。
老闆雙腳釘在地上,身子微彎並後仰,避過我的正面衝擊。
很難想像沉著冷靜的人會有這麼柔軟的腰。
「你還沒付帳。」他的聲音依舊低沉。
看來整間咖啡館內的人,就只有他不迷糊。
付了錢,衝出店門攔了輛計程車。
到了市政府後才發現,公事包放在咖啡館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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