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jht (痞子蔡) 看板: jht
標題: 【檞寄生】〈10.7〉
時間: Wed Sep 5 22:38:09 2001
『柏森,你還有沒有東西忘了帶?』
「有。我把一樣最重要的東西留在台灣。」
『啊?什麼東西?』我非常緊張。
柏森放下右手提著的旅行袋,凝視著我,並沒有回答。
然後緩緩地伸出右手,哽咽地說:
「我把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留在台灣了。」
像剛離開槍膛的子彈,我的右手迅速地緊握住柏森的手。
我們互握住的右手,因為太用力而顫抖著。
認識柏森這麼久,我只和他握過兩次手,第一次見面和現在的別離。
都是同樣溫暖豐厚的手掌。
大學生活的飛揚跋扈,研究生時代的焚膏繼晷,工作後的鬱悶挫折,
這九年來,我和柏森都是互相扶持一起成長。
以後的日子,我們大概很難再見面了。
而在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能會由朋友轉換成妻子和孩子。
想到這裡,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於是激動地抱住柏森。
該死的眼淚就這樣流啊流的,像從地底下湧出的泉水,源源不絕。
我27歲了,又是個男人,不能這樣軟弱的。
可是我總覺得在很多地方我還是像個小孩子,需要柏森不斷地呵護。
柏森啊,我只是一株檞寄生,離開了你,我該如何生存?
「菜蟲,我寫句話給你。」
柏森用右手衣袖猛擦拭了幾下眼睛,蹲下身,從旅行袋裡拿出紙筆。
「來,背部借我。」
我轉過身,柏森把紙放在我背上,窸窸窣窣地寫著。
「好了。」柏森將紙條對折兩次,塞進我襯衫的口袋。
「我走了,你多保重。」
我一直紅著眼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柏森走後,我把紙條打開來看,上面寫著:
「愛情是一朵生長在懸崖絕壁邊緣上的花,
想摘取就必須要有勇氣。」
∼ 莎士比亞
第四棵離開我的寄主植物,柏森,給了我最後的一點養分
- 勇氣。
流行歌手梁靜茹唱得沒錯,「我們都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
我以前公司的主管也沒錯,「我們都需要勇氣,去面對高粱紹興。」
原來有些話我必須要鼓起勇氣說。
我知道了。
送走柏森後,我從桃園坐車,單獨回台南。
那個髮型像木村拓哉的學弟在或不在,對我都沒意義。
我只覺得空虛。
我好像漂浮在這間屋子裡,無法著地。
當我試著固定住身子,不想繼續在空氣中游泳時,
門鈴聲突然響起,明菁來了。
「吃過飯了沒?」明菁問我。
『還沒。』我搖搖頭。
「你先坐著看電視,我下碗麵給你吃。」
『姑姑,我……』
「先別說話,吃飽後再說,好嗎?」明菁笑了笑。
明菁很快在廚房扭開水龍頭,洗鍋子,裝了六分滿的水。
打開電磁爐開關,燒水,水開了,下麵條。
拿出碗筷,洗碗,碗內碗外都洗。
洗筷子,用雙手來回搓動兩根筷子,發出清脆的聲音。
將手上的水甩一甩,拿出乾布,先擦乾碗筷,再擦乾雙手。
麵熟了,明菁撈起一根麵條試吃,好像燙了手,輕輕叫了一聲。
將右手食指放在嘴邊吹氣,再用右手食指與拇指抓住右耳垂。
接觸到我的視線,明菁笑了笑,吐了吐舌頭。
明菁從電視機下面拿出一張報紙,對折了三次,墊在桌子上。
跑回廚房,從鍋裡撈起麵,放入碗中。
用勺子從鍋裡舀出湯,一匙…二匙…三匙…四匙,均勻地淋在碗裡。
將筷子平放在碗上,拿出抹布遮住碗圓滾滾的肚子,雙手端起碗。
「小心,很燙哦。」
明菁將這碗麵小心翼翼地放在報紙上。
「啊,忘了拿湯匙。」
再跑回廚房,選了根湯匙,洗乾淨,弄乾。
明菁將湯匙放入碗裡,笑了笑,「快趁熱吃吧。」
『妳呢?』
「我不餓,待會再吃。」
明菁捲起袖子,拿面紙擦擦額頭的汗。
「我很笨拙吧。」明菁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明菁,妳不笨拙的,認識妳六年半以來,現在最美。
明菁坐在我身旁,看著我吃麵。
我永遠記得那碗麵的味道,可是我卻找不到任何的文字來形容味道。
我在吃麵時,心裡想著,我以後要多看點書,多用點心思,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將那碗麵的味道,用文字表達。
「好吃嗎?」明菁問我。
『很好吃。』我點點頭。
明菁又笑了。
「過兒,你剛剛想說什麼?」我吃完麵,明菁問我。
『我……』早知道,我就吃慢一點。
「李柏森走了,你一定很寂寞。」明菁嘆了一口氣。
『姑姑……』
「過兒,你放心。姑姑不會走的,姑姑會一直陪著你。」
『姑姑,我只剩下妳這棵寄主植物了。』
「傻瓜。」明菁微笑說:「別老把自己說成是檞寄生。」
明菁環顧一下四周,突然很感慨:
「當初我們六個人在一起時,是多麼熱鬧。如今,只剩我們兩個了。」
『妳怎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已經待在台南九年了。」
『嗯。』
「我們人生中最閃亮燦爛的日子,都在這裡了。」
『嗯。』
明菁轉頭看著我,低聲吟出:
「卅六平分左右同,金烏玉兔各西東。
芳草奈何早凋盡,情人無心怎相逢。」
我轉頭看著坐在我左手邊的明菁,我這輩子最溫暖的太陽。
當初和明菁坐車到清境農場時,明菁也是坐在我左手邊。
我好像又有正在坐車的感覺,只是這次的目的地,是從前。
【檞寄生】〈10.7〉 By j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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