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jht (痞子蔡) 看板: jht
標題: 【檞寄生】〈9.9〉
時間: Wed Aug 29 15:48:25 2001
過了幾天,荃又到台南找她的寫作夥伴。
在她回高雄前,我們相約吃晚飯,在第一次看見荃的餐館。
荃吃飯時,常常看著餐桌上花瓶中的花,那是一朵紅玫瑰。
離開餐館時,我跟服務生要了那朵紅玫瑰,送給荃。
荃接過花,怔怔地看了幾秒,然後流下淚來。
『怎麼了?』
「沒。」
『傷心嗎?』
「不。我很高興。」荃抬起頭,擦擦眼淚,破涕為笑:
「你第一次送我花呢。」
『可是這不是我買的。』
「沒差別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興了。」
『那為什麼哭呢?』
「我怕這朵紅玫瑰凋謝。只好用我的眼淚,來涵養它。」
我回頭看看這家餐館,這不僅是我第一次看見荃的地方,
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連續來兩次的地方。
人們總說紅玫瑰代表愛情,可是如果紅玫瑰真能代表愛情,
那用來涵養這朵紅玫瑰的,除了荃的淚水,恐怕還得加上我的。
甚至還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灣並沒有秋天一定得落葉的道理,只是天氣不再燠熱。
我在家趕個案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伸個懶腰,準備煮杯咖啡。
在流理台洗杯子時,電話響起,一陣慌張,湯匙掉入排水管。
回房間接電話,是荃打來的。
「你有沒有出事?」
『出事?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我剛剛,打破了玉鐲子。」
『很貴重嗎?』
「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我戴著它好幾年了。」
『喔。打破就算了,沒關係的。』
「我不怎麼心疼的,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
「我以為…以為這是個不好的預兆,所以才問你有沒有出事。」
『我沒事,別擔心。』
「真的沒有?」荃似乎很不放心。
『應該沒有吧。不過我用來喝咖啡的湯匙,剛剛掉進排水管了。』
「那怎麼辦?」
『暫時用別的東西取代啊,反正只是小東西而已。』
「嗯。」
『別擔心,沒事的。』
「好。」
『吃飯要拿筷子,喝湯要用湯匙,知道嗎?』
「好。」
『睡覺要蓋棉被,洗澡要脫衣服,知道嗎?』
「好。」荃笑了。
隔天,天空下著大雨,荃突然來台南,在一家咖啡器材店門口等我。
『妳怎麼突然跑來台南呢?』
荃從手提袋裡拿出一根湯匙,跟我弄丟的那根,一模一樣。
「你的湯匙是不是長這樣?我只看過一次,不太確定的。」
『沒錯。』
「我找了十幾家店,好不容易找到呢。」
「我每到一家店,就請他們把所有的湯匙拿出來,然後一根一根找。」
「後來,我還用畫的呢。」
荃說完一連串的話後,笑了笑,掏出手帕,擦擦額頭的雨水。
『可是妳也不必急著在下雨天買啊。』
「我怕你沒了湯匙,喝咖啡會不習慣。」
『妳…』我望著從荃濕透的頭髮滲出而在臉頰上滑行的水珠,說不出話。
「下雨時,不要只注意我臉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變的笑容。」
荃笑了起來,「只有臉上的笑容,是真實的呢。」
『妳全身都濕了。為什麼不帶傘呢?我會擔心妳的。』
「我只是忘了帶傘,不是故意的。」
『妳吃飯時會忘了拿筷子嗎?』
「那不一樣的。」荃將濕透的頭髮順到耳後:
「筷子是為了吃飯而存在,但雨傘卻不是為了見你一面而存在。」
『可是……』
「對我而言,認識你之前,前面就是方向,我只要向前走就行。」
『認識我之後呢?』
「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荃雖然淺淺地笑著,但我讀得出她笑容下的堅毅。
三天後,也就是1999年9月21日,在凌晨1點47分,
台灣發生了震驚世界的集集大地震。
當時我還沒入睡,下意識的動作,是扶著書架。
地震震醒了我、柏森、子堯兄和秀枝學姐。
我們醒來後第一個動作,就是打電話回家詢問狀況。
明菁和荃也分別打電話給我,除了受到驚嚇外,她們並沒損傷。
我、柏森和秀枝學姐的家中,也算平安。
只有子堯兄,家裡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那晚的氣氛很緊繃,我們四人都沒說話,子堯兄只是不斷在客廳踱步。
五點多又有一次大規模的餘震,餘震過後,子堯兄頹然坐下。
「子堯兄,我開車載你回家看看吧。」柏森開了口。
『我也去。』我接著說。
「我……」秀枝學姐還未說完,子堯兄馬上向她搖頭:
「那地方太危險,妳別去了。」
一路上的車子很多,無論是在高速公路或是省道上。
透過後視鏡,我看到子堯兄不是低著頭,就是瞥向窗外,不發一語。
子堯兄的家在南投縣的名間鄉,離震央很近。
經過竹山鎮時,兩旁盡是斷垣殘壁,偶爾還傳來哭聲。
子堯兄開始喃喃自語,聽不清楚他說什麼。
當我們準備穿過橫跨濁水溪的名竹大橋,到對岸的名間鄉時,
在名竹大橋竹山端的橋頭,我們停下車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
名竹大橋多處橋面落橋,橋墩也被壓毀或嚴重傾斜。
橋頭拱起約三公尺,附近的地面也裂開了。
子堯兄下車,遙望七百公尺外的名間鄉,突然雙膝跪下,抱頭痛哭。
後來我們繞行集集大橋,最後終於到了名間。
子堯兄的家垮了,母親和哥哥的屍體已找到,父親還埋在瓦礫堆中。
嫂嫂受了重傷,進醫院,五歲的小姪子奇蹟似地只有輕傷。
【檞寄生】〈9.9〉 By j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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